春节回家,那个宠你的人还在吗

时值年关岁末,夜晚行驶在灯火辉煌的街头。不同于南方的繁华热闹,冰雪严寒的北方小城很安静,天还没完全黑,各个店铺就关门了。没有震天响的DJ,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,连汽车喇叭都调成了静音。街角拐弯处,看见一对男女,拉着行李箱,打车朝火车站的方向去了。

我突然意识到,快过年了!该回家了。

疫情这几年,我所在的行业遭遇重创,没有收获,时光却依旧在飞逝!好在国家力挽狂澜,在防疫政策上,做了重大调整。现在人们基本都“杨康”了,有一部分人已经出门去“诗和远方”了。

买了票,锁了门,目标:西南某偏僻小镇。

一路长途颠簸,换乘辗转,终于回到了阔别3年的家。

没有人为我开门。父母和弟弟在广东生活,他们每年都要等到弟弟公司放假,一起回来。钥匙在锁孔转了半天,才打开。推开窗,惊着了蜘蛛一家,它们已经在此安营扎寨3年了。

房间里各种物品被灰尘覆盖,弥漫着一股潮气。进到我的房间,那只玩偶小狗顶着满脑袋灰尘,傻乎乎地朝我笑。瞬间,我被萌化了!失落和疲惫一扫而空。

经过我两天的打扫浣洗,已经像个家了。这一天,逢集,我打算去买点油盐酱醋啥的。乡镇的街上,一片繁荣景象,卖菜的、买水果的,吆喝声此起彼伏。手机店里播放着狂野的曲子。空气中弥漫着椒盐饼子的香味,循着香味搜寻,街角处,有个饼摊。那可是童年的记忆啊!

做饼子的是一位阿姨,生意好,忙不过来,旁边有一位年轻的女子在帮忙。烙饼的燃料还是那种大块的木柴,噼噼啪啪地燃烧着,袅袅的烟,熏黑了隔壁胡老三家的招牌。胡老三也不生气,笑呵呵地卖他的土产日杂。

我买了椒盐饼子,边走边吃起来。看到很多卖甘蔗的,都是那种黑皮广西甘蔗。其实我们小时候吃的都是本地甘蔗。这些年,青壮年都离开了农村,没人种植了,外地的甘蔗就进来了。突然看到有个老奶奶在卖本地甘蔗,我很兴奋!快步走过去。

老奶奶给我选了一根。她熟练地刮皮,说这是她自己种的。她处理好甘蔗后,递到我手中,细细地打量我一番,笑了笑,眼里满是慈祥。我突然感觉她很像我的外婆!

回家路上,我有点恍惚,走走停停,竟然进了学校,那是我以前上学的学校。漫无目的地在校园绕了一圈,操场上,有打篮球的少年。大人们都在为过年奔忙着,这群“不识愁滋味”的少年,他们还可以无忧无虑。我靠着操场边的桂花树,吃着甘蔗,思绪飘向小时候……

小时候我一年去两次外婆家,每一次呆的时间都很长。大年初三跟随妈妈去一次,外婆的生日农历5月24去一次。

大年初三,一大早,天刚蒙蒙亮,妈妈给我梳好头发,把我放到背篼里,提上早就准备好的腊肉、糖果等礼物出发了。我家离外婆家很远,步行差不多得3个小时。妈妈年轻时,身体很好,走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,背着我,手里还拎着东西也能健步如飞。

记忆中,我坐在背篼里,呼啸的山风从我耳边掠过。怕我冷,妈妈脱下外套围住我,说:“一会儿下了山,走到公路上,就不冷了。”

晌午时分,走到了离外婆家不远的小河边。过了河,上了坡,远远看见外婆在村口张望。

大姨和大舅已经到了,一进门,大舅给我一个“红包”——崭新的手帕里包着崭新的元!大舅是城里国企的工人,他的“薪”是真的新!

大姨和舅舅们把饭菜端上桌,外婆搂着我,问这问那的,全然不顾表哥表姐们会不会“吃醋”。在那个年代,其实农村普遍还存在“重男轻女”思想的。外婆为啥如此宝贝我呢?因为妈妈结婚多年,未曾孕育,我是妈妈来之不易的孩子。

外婆对我独一味的宠爱,表哥表姐们不但不生气,他们也把我宠上了天:领我去“赶场”买好吃的、去看电影、抱着我荡秋千……简直就是“团宠”。

最宠我的,是我大舅的姑娘,我的大表姐,她的名字中有个“玉”字,所以我叫她“玉姐姐”。

大舅和舅妈离婚后,玉姐姐跟她奶奶一起生活,就是我的外婆。小时候不明白啥是“离婚”,长大后还是不理解作风正派、一表人才的大舅为啥会离婚。

妈妈春节回娘家,还会去拜访她的伯父们,还有其他亲戚。那时候的人很朴实,不需要有多大的礼物。只要你这个亲戚肯登门,就认为是看得起他,就会用一桌丰盛的饭菜来招待。现在的农村,已经城市化了,以前的淳朴很少了。

过完春节,妈妈要回去了。外婆舍不得我走,我也不想回去。当时还没有上学,可以留下来继续被团宠,做“混世魔王”。

大舅回城了,大姨也回去了,二舅、幺舅也都回到了各自的家。外婆神秘地对我说:“爱宝,给你看看这是什么”,来到一个古老的柜子前,外婆打开盖子,呈现在我眼前的是各式各样的糖果。其中的冰糖、大白兔奶糖和一些不知名的高级糖,是大舅单位发的福利;还有一些普通水果糖、白糖,那是其他人买的。

“这些都是你的!”外婆笑着说,眼里满是宠溺。

“我可以每天吃吗?”我问。

“可以!”外婆不假思索地回答,“啥时候想吃就吃!”。

其实妈妈临走特意交代外婆:不能给她吃太多糖!看来,外婆把妈妈走的时候说的话,都忘记了。

此后的日子里,我天天有糖吃,邻居小孩们特别羡慕!在跟他们玩耍时,谁要是服从我的命令,我也会“赏赐”给她们几颗糖。

可是,“好景不长”。外婆发现我越来越瘦了,也不爱吃饭,每天吃饭像喂药。突然有一天,我的牙痛得不行!外婆急忙领我去街上找医生看牙。当时的农村乡镇也没有正规牙医,只好让一个专为老头老太太们镶牙的江湖郎中看看。

郎中看完我的牙说:“虫吃牙!以后别吃糖了!”我当时难受极了,心想:不能吃糖,那活着还有啥意思?郎中给开了一些药,说来也奇怪,几天后,牙竟然不痛了。但是我真的不敢再吃糖了。主要是,那些糖被我都消灭光了。

天下好吃的东西太多了!怎么可能只有糖呢?外婆又开始给我搜罗别的“美食”。

外婆有个“私章”,上面刻着她的名字,这是专门取汇款用的。在城里工作的大舅会定期给外婆寄钱。

外婆会在一个逢集的日子,带着我去取钱。记得那时候也没有那么多银行,好像只有“信用社”。取钱时,外婆掏出“私章”递给柜台。柜员好像跟外婆很熟,问长问短的,也会笑容可掬地指着我问:“这是您的小孙女?”

“是我的外孙女”,外婆说。取完钱,外婆就开始买买买。除了一些油盐酱醋、日用品,其余都是我的零食:甜果、椒盐饼子、五香瓜子……

最后还要买两根甘蔗,这是冬春两季零食的“标配”。那时的甘蔗清甜可口,都是本地人自己种的,很泡,没有广西甘蔗那么硬。

每次买甘蔗,外婆总是轻声细语地对卖甘蔗的说:“给我外孙女挑两根好的”。卖甘蔗的只给一根刮皮,然后砍成一截一截的,另一根只是砍掉尖。他递给外婆说:“老人家,这根先别削皮,拿回家吃的时候再削吧,您小孙女暂时吃不完,您走路当拐棍拄着。”

外婆付款,递给卖甘蔗的崭新的钱,卖甘蔗的掏出一沓破旧的二毛、五毛的票子,尽量拣新一点的钱找给外婆,歉疚地说:“老人家,您给我的是新钱,我找给您的却是旧钱。”外婆摆摆手说:“没事,没事,哪来那么多新钱?”

我和外婆“赶场”回来,午饭就有人给做好了。做饭的是前面提到的“玉姐姐”。她是在城里工作的大舅的孩子。不知道什么原因,大舅跟舅妈在玉姐姐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。舅妈改嫁了,大舅独自在城里工作,玉姐姐跟我外婆生活。

玉姐姐遗传了大舅的肤白貌美,身体修长,从小就是一个美人胚子。她喜欢唱歌,唱得也好听。看过的电影、电视剧,那些插曲,她学得很快。她还喜欢唱邓丽君的歌,也喜欢唱蒋大为的《北国之春》。

她有一个好看的笔记本,里面都是她抄的歌词和曲谱。我每次翻看她的笔记本,都小心翼翼的,生怕弄坏了那些娟秀的字。后来,她给我也买了一个小小的笔记本,抄了几首我平时喜欢听的歌,第一首就是《北国之春》。

欢歌儿-北国之春01:14来自蓝人绿人

我小时候睡觉需要人哄,玉姐姐就轻轻地哼着歌,哄我入睡,那温柔优美的歌声,至今在我耳边回响。

外婆总是起得很早,跟外婆起得一样早的是家里墙上的喇叭。凌晨,我跟玉姐姐睡得正香甜时,总是被一个甜美的童声吵醒:小朋友,小喇叭开始广播了,小朋友再见!至今也不明白为啥这个小朋友刚一说话,就说再见。

玉姐姐当时上中学了,她开学后住校,我就只能周末见到她了。然后我就盼望她快点放暑假、放寒假。放暑假时,她会带上我去割草。幺舅特意给我编了一个很小的背篓,还买了一把小镰刀。

南方的夏天很热,但在我的记忆里,却全是清凉舒爽。玉姐姐带我摘李子吃,她在村里人缘很好,谁家的李子都愿意让她摘。除了李子,还有梨呀、黄桃呀,割草的时候,如果遇到地瓜子,我就回去拿个盆,有时收获满满一盆,还装不下。打个记号,第二天拿个盆再去装。

回家后,玉姐姐把割的草背到牛圈,给牛吃,然后跟我一起洗地瓜子。红彤彤的地瓜子,经清水洗过后,晶莹剔透,吃到嘴里,甜津津、凉丝丝的……

幺舅在后院的一片空地上种了一大片指甲花,夏天正是开放的季节,姹紫嫣红,甚是好看!玉姐姐采下一些花瓣,放到碗里,用盐渍一会儿,然后用叶子包裹着,轻轻捆在我的手指上,保持一个晚上。第二天早上醒来,指甲都变红了!特别自然的胭脂红,完胜现在任何一款指甲油。

就这样断断续续地在外婆家愉快地住了几年,我到了上学的年龄。9月1号的前几天,妈妈来接我回家。天哪,为什么要上学?我不想念书呀!我哭着不肯离开。“不念书,能有什么出息?”妈妈怒喝了几声!我吓得赶紧止住了哭。玉姐姐拿出已经买好的书包,文具盒,递给我。没办法,“四面楚歌”了!我当时有一个不好的预感:我的好日子到头了……

我开始上学那年的春节,玉姐姐已经高中毕业了。她过完春节,就要随大舅一起进城参加工作了。在进城之前的那个晚上,她像以前那样搂着我,哄我睡,轻轻地唱歌给我听。当时的我,不懂什么离愁别绪,幼小的心里,隐隐感到不舍。

外婆默默地为玉姐姐打理行装。跟她从小长大的孙女就要离开了,从此又多了一份牵挂。

我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,有一天,收到一封信。我猜到是玉姐姐寄来的,因为她跟我说过,进城后,她会给我写信。只是,这信写得有点迟,她为什么不早点写信给我呢?

妈妈不识字,让我念给她听。“敬爱的么姑,么姑父,爱宝:你们好……”

“啥子mo姑?”妈妈诧异地问,“应该是幺姑吧?”我定睛一看,果然是幺(yao)姑。我说,还没学这个字呢!

我一字一句地念完了这封信,说了什么,我其实大脑一片空白,但是妈妈却沉默了。她叹了一口气,说:“早知道这样,还不如在老家找个好婆家呢!”

后来,我才知道,大舅虽然是城市户口,但是舅妈是农村户口,根据当时“儿随母走”政策,玉姐姐也是农村户口,在城里只能干临时工,不可能有什么好工作。

尽管姐姐工作艰难,过年回来还给我买了字典、钢笔、还有一个蓝色的人造革书包。她说,他看见邻居家孩子背这个书包很好看,所以给我也买一个。

第二年,姐姐嫁人了,寄回照片我们看了,姐夫高大英俊,相貌堂堂。只可惜也不是正式工。在那个年代,临时工如果想嫁正式工,即使年轻漂亮,也只能嫁老男人,或者有残疾的。

后来,大舅也在同事的撮合下再婚了。给外婆的零用钱减少了。几年后,大舅下岗了,生活拮据。

俗话说,福无双至祸不单行!那年,我妈生了二胎,我有了弟弟。这个“不速之客”的到来,使我的地位一落千丈,彻底从公主沦为灰姑娘!当时计划生育政策很严,父母为了交罚款,到处奔走。

上初中时,得知外婆病重,我请假独自从学校步行几个小时,去看外婆。病床上,外婆已经很虚弱了,她用枯瘦的手捋了捋我额头上汗水打湿的头发,说:“我的小人儿长大了!你现在也当姐姐了,懂事了。你妈妈脾气不好,不要跟她顶嘴,她会打你的……”

我不敢放声大哭,怕外婆会马上离开!任由无声的泪水流淌。

几天后,外婆去世了。我知道,从那时起,再也不会有人像外婆那样无条件地宠我爱我了。

再后来,玉姐姐离婚了。走过纯真年代,饱受生活的磨砺,现在的她,已经不是当年的姐姐了。但是每当春节,我们还是会聊起小时候,回忆起童年的点点滴滴。

奥地利著名精神学家阿德勒说:幸福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;不幸的人用一生治愈童年。我很幸运,外婆和姐姐给予我如此幸福美好的童年。每当我遇到挫折和困难的时候,仿佛有一种无形的力量,给我前进的勇气。

其实,每个人的童年,都不缺少美好和爱。只是她们给予我们的爱,由于文化水平的限制,没有那么完美无瑕。或许是父母生气时的一次打骂,或许是爷爷奶奶一次不太恰当的批评,就让我们否定了一切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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