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：晓晓来源：范晓晓
01我从小就不合群，因为那些同龄的小伙伴经常冲着我大声喊，你个没妈的野孩子，还敢这么牛？我说有，我妈是侯菊！他们吐一口唾沫在地上，“呸！侯菊才不是你妈，她那么丑那么难看，怎么能生下你这么好看的闺女？”我一想也是啊，侯菊今年才二十三岁，难道她十五岁就生了我？就算是乡下，也不会那么早就生下个孩子吧。所以我傻乎乎的哭着跑回家，抱着爸爸腿，问他要亲妈妈。我爸长得不好看，大厚嘴唇子，小眼睛，还是个矮矬子，站在人面前特别怂的一个人。可他最见不得我哭，不管啥时候，只要我一掉眼泪，他先手忙脚乱，哎呀哎呀地喊，“侯菊，侯菊，赶紧看看咱闺女！”这时候侯菊就会笑嘻嘻地从屋子里跑出来，两胳膊一伸把我往怀里一揽，然后拍拍我爸。这是他们两人合作的暗号。只要我一哭，侯菊抱着我，我爸嘴里就哼唱那首我最喜欢的歌。“月儿圆，星儿亮，秋虫咕咕叫，小青蛙找妈妈…”我不哭了，窝在侯菊怀里，随着节奏一起哼唱起来。后来慢慢地长大了，侯菊和我爸合作的“月儿圆”再安慰不了我，我也终于知道了自己，可以说不光彩的身世。我爸是亲爸，侯菊还真不是亲妈。02亲妈的照片我是从家里箱子底翻出来的，大眼睛高鼻梁，头发自来卷，我简直就是她的翻版。和亲妈一对比，侯菊连贴地长的喇叭花都不如。我偷偷地打听亲妈的事，刚开始那些人都不愿意说，后来被我追的实在躲不过了，才神秘兮兮地贴着我耳朵说，你妈是被侯菊气走的，别看侯菊说不了话，可眼里有活，仗着从小被你姥爷养大，在家里一手遮天，最后眼红你妈，钻了你爸被窝。所以你亲妈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，再没回来。他们还说我爸好赖不分，放着亲妈那样的村里一枝花不要，非是不睁眼地要了侯菊。真是啥锅配啥盖，活该两人到现在都没再生个孩子！我气得全身血都往头顶涌，跑回家冲着我爸大喊大叫，说已经知道为啥我妈扔下亲闺女多年不见人影，都是因为他不要脸和侯菊做了对不起我妈的事儿。甚至还疯了似的拿砖头砸侯菊，骂她是最难看的狐狸精，让她滚出去！我爸气得身子都颤抖，可他舍不得动我一指头，只是全力护着侯菊。后来姥爷来了，一巴掌抽得我晕头转向。“你亲妈早死了！是她从你生下来一直把你养到现在，她就是你亲妈！”姥爷指着的“她”是窝在我爸怀里瑟瑟发抖的侯菊。这次的发疯，让我爸决定把以前的事情全部告诉我。他说与其让别人对我胡说八道，还不如自己把事情说清楚了。也就是那次，我从他嘴里听到了关于我亲妈的事情。他们两人的渊源还是从老一辈手里传承的。我爷爷年轻时不仅和我姥爷一起当过兵扛过枪，更是对姥爷有救命之恩，而我爸和我亲妈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，订的娃娃亲。后来，我家突遭变故，爷爷奶奶因病去世，家境也日渐没落，身高不到一米七的我爸对这门亲事也不再抱有希望。你想想，就算是有救命之恩在，可人家会眼睁睁地看着闺女受苦受罪吗？更别说我亲妈也早出落的高挑白净，是方圆几里出了名的标致姑娘。事实上是那阵我亲妈还真不愿意！03她为了逃婚寻死觅活各种方法都试过，可胳膊拧不过大腿，我姥爷在家一言九鼎，压制了姥姥，还强迫着闺女嫁了。只可惜委曲求全的婚姻向来没有好结果，一年后亲妈抛下嗷嗷待哺的我，跟着村里人出去打工，而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。我爸说他去找过我妈，可每次都无疾而终。三年后，我爸等来法院的传票，我妈上诉了。姥爷气得放话要打断亲妈的腿，说她要是敢离婚，就当没她这个女儿。可再闹腾，亲妈只坚持要离婚。最后是我爸妥协了，三年的夫妻分居，让他看清了两人婚姻的实质，就像我亲妈说的：强扭的瓜不甜。亲妈自由了，可我就麻烦了，我爸一个大男人要挣钱养家，还得记挂家里的我，两头焦灼。就在这时候，姥爷收养的干闺女侯菊站出来，手舞足蹈地表示，只要我爸不嫌弃，她来照顾我。侯菊是我姥爷邻居，从小爹死娘改嫁，就剩下她孤苦伶仃，她小时候发烧烧成脑膜炎，好了以后就变成哑巴。我姥爷可怜侯菊，认她做了干女儿把她养大。亲闺女跑了，干闺女上手，我姥爷乐得看到这样的场面，大手一挥准了。可这样的真相，我根本不相信！世上哪有妈妈不要孩子的，更何况我还长得这么漂亮！肯定是我爸和侯菊他们，知道自己再生不出孩子，害怕我知道真相跑了，合起伙的骗。对亲妈的渴望像是雨后春笋般破土而出，那个声音也一直在我脑海奔腾，去找亲妈！一定要去找亲妈！04从那以后我不再喊侯菊妈妈，甚至还越来越讨厌她。不仅拒绝吃她做的饭菜，还拒绝她再接送我上下学，更不和她说话。整个人也得敏感而又神经质，只要有人看着我小声说话，就草木皆兵地认为他们肯定是在说我那奇葩的家庭。我像是一只乌龟，把自己缩在沉重的龟壳里，拒绝和外界有任何接触。可有些事情，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过去。村长的儿子小勇是小伙伴里的头，因为我学习比他好，所以经常找我麻烦，那天他又带着一群小伙伴围过来，非让说侯菊的事情。“马伶俐，听说你矮矬子爸每天晚上都给侯菊那哑巴倒洗脚水，有没有这回事儿？”“马伶俐，哑巴晚上被你爸压到身子底下咋叫唤？快给我们学学…”他的嘲讽瞬间引起旁边人一阵哄堂大笑。你想想，我当时得多难堪，想跑，可前后左右都被挡着，着急忙慌中，我随手从书包里摸文具盒照着小勇脑袋拍下。本来是想吓唬他一下，可没想到铁文具盒边上有个口子，直接划烂了小勇脑门，鲜红的血汩汩往外冒。我吓傻了，小勇他妈仗着男人是村长，平时就胡搅蛮缠，如今我把他儿子脑袋开了瓢，那还不翻了天？那天我是被小勇妈揪着辫子拎回家的，我爸是个老实人，面对小勇妈吐沫星子满天飞，只会闷头搓手，最后小勇妈要赔她五万，不然就抓报警抓我坐牢。我知道家里没钱，再说小勇就是破点皮，他妈这明摆着就是狮子大开口。心一横往前一站，“要钱没有要命一条，甭说五万了五分都没有，你报警抓我蹲大牢吧！”小勇妈那肥胖的身子，抖得像筛糠一样上下乱颤。“你，你这死丫头！行啊，不想赔钱是吧，那我现在就把你送派出所，让你在里面蹲几年。”她说着就要来抓我，却被从外面冲进来的侯菊拦住。她嘴里发出啊啊啊的声音，和小勇妈推搡着，就这眨眼间的功夫，侯菊被小勇妈猛地一推摔在地上，两腿间的血染红了裤子。医院，我姥爷带回来消息，说她大出血，三个月的孩子没保住，以后也不会再生育了。我爸唉声叹气，侯菊窝在炕上一声不吭。没人愿意跟我说一句话，我一下子成了这个家的罪人。侯菊恨我，我爸肯定也一样。这家不能待了，一个月圆夜，我拿着攒了大半年的零花钱，追着亲妈的脚步离家出走了。05
怀里揣着那张发黄的照片，我站在了亲妈面前。
她的地址早从我爸嘴里套出来了，我打定主意，这次见了亲妈，再不会回去了。吃糠咽菜也要在一起。
岁月在亲妈身上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，她打扮精致身材曼妙。她带我吃了人生中的第一次西餐，还给我买了一套新衣服。
我完全沉浸在母爱的幸福里，她却在我憧憬着以后的生活时，要把我送到车站。
她说我必须回去，因为那里才是我的家。还说生下我，就是帮着还了姥爷的情，以后两家人再不相欠！
我不想回去，一声声求着。她的表情越来越不耐烦，眼看就要发火时，手机响了。亲妈声音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，口口声声喊着宝贝，妈妈马上就回去了，乖，听爸爸话。
她那宠溺的语气和神情，让我一下子想到了侯菊。侯菊是不会说话，可她也跟亲妈一样，有过那样的笑容。
侯菊知道我怕热，夏天总是摇着扇子哄我睡觉，冬天又把我冰冷的脚搂在怀里捂热，我生病时不肯喝药，侯菊就把药化在糖水里喂我，那一幕幕和侯菊有关的画面，就这么和眼前的亲妈融合了。
在侯菊那我是宝，在亲妈这我只是根草！
最终我还是被亲妈送上回家的车，只不过她前脚走，我后脚就偷偷溜下车，开启了打工之路。
闯了那么大的祸，我怎么敢回家？
既然亲妈也不留我，那就自己养活自己。
没有身份证找不到工作，我就在街上流浪，白天扒垃圾桶，晚上睡桥洞，经常饿得两眼发黑不说，还随时有被人欺负的危险。眼看半个月就要过去，我实在撑不下，想着怎么才能回家时，意外看到了电线杆上的寻人启事。
原来我爸和侯菊一直在找我。
派出所里，我看到侯菊进来，下意识地想跪下，不料却被侯菊一把拉在怀里哇哇叫着，那个怀抱还和以前一样温暖，我悄悄闭上了眼。
我爸说侯菊发现我不见了，顾不得自己虚弱的身体就跑出去找。也是那天我才知道，为什么侯菊这么多年没有孩子的原因，不是她不能生，是怕我多心。
我爸的话让我羞愧难当，可侯菊却温柔地拍拍我的背，手指比划着一切都过去了。看着她消瘦而又憔悴的样子，我的眼泪夺眶而出。
我回家了，回到了和侯菊一起的家。至于亲妈，已经成了收藏在心底的往事。
可生活有时候就这么残酷，它的拳脚总喜欢在你不经意时突然袭击。
06
我考上大学了，以为生活里的不如意都全部过去的时候，噩耗降临，我爸送货路上出了车祸，当场丢了性命。
拿着如期而至的大学通知书，我哇哇大哭，难道老天爷就非得尽着我们一家霍霍吗？
我不想再念书了，我要挣钱养侯菊。
听说不上大学，侯菊第一次打了我，她愤怒地比划着，“有手有脚，我就是拾破烂也要供你上大学，你能成才，你爸在底下才能安生。要是不听话，以后就别再叫我妈！”
我俩又一次抱头痛哭。
可没了我爸的家，侯菊就是一具空壳。
临走那几天，看着侯菊总是一个人痴呆呆地坐在空旷的院子，我做了一个决定，带着她一起去上学！
虽然很辛苦，出租房也很小，可能和最亲的人在一起，空气都变得温暖。那方小小的天地，成了我们娘俩互相依靠的港湾。
而我和侯菊相依相伴的故事，也因为一次意外显露众人面前。
大二的一个雨天，我不慎滑倒崴了脚，连着一周都没回出租房，甚至为了多赚钱还咬牙坚持在食堂里洗碗。
侯菊等不到我，就拿着我照片天天在学校大门口让人看，直到被认识我的同学带到我面前。
看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侯菊，我鼻子发酸，站立不稳地忍着眼泪冲她笑。侯菊抹了把眼泪把我扶到一旁，挽起袖子把一大池子餐盘洗干净。
她干活的麻利劲儿，引起了老板的注意。当他得知我和侯菊的故事后更是感动，当场决定如果侯菊愿意，她也可以留下来在餐厅做事。
就这样，侯菊和我的故事，慢慢地在学校流传。之后我拒绝了学校的助学金和同学们的捐款，就像侯菊“说”的，我们有手有脚，只要肯努力，一定能克服一切困难。
命运也终于展开了笑脸，我的学业顺利不说，还因为和侯菊苦中作乐的劲头儿，吸引了学长杨硕的注意，他对我好，对侯菊更是尊重，之后我俩感情渐渐升温。
毕业后，我俩开始创业，虽然历经风雨，但总算是创业成功。现在我们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广告公司，侯菊也做了奶奶。
有时候我和老公因为意见不合争吵时，侯菊都会眉眼弯弯的笑着站到我们俩中间，一眼不眨地盯着杨硕看，满眼都是温柔。
往往这时，杨硕都会扑哧一笑，揽住侯菊肩膀求饶，“我投降我投降，妈，这是您宝贝闺女，我可不敢惹她生气！”
一听这话，侯菊开心地伸出两个大拇指对他示意。
看看，这就是我从十五岁就喊妈的女人，
虽然不像我亲妈那样漂亮优雅，可她却是我这在这世上努力活着的坚强臂膀！
END木小清：爱家长里短，也爱八卦娱乐。写书评影评，也写人生百味。有男欢女爱，也有日常烟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