上个世纪,80年代后期,我入伍到豫西某个城市,因为喜欢写,被留到机关做了一个通讯报道员。这项工作,就需要到基层去采访,把基层先进人物,创新训练等整理成文字材料,反映给领导,若遇到可对外宣传的,就写成新闻稿,发到当地报社电台等新闻单位,加以宣传,让地方人民群众,深入了解鱼水情一样的军民关系,传播我军优良传统。
农历八月的一天,我被领导派往最偏远的单位去采写材料,该单位离市区多里。为行动方便,那个年代,坐地方车,会换上便装。你想,在长途班车里,一个穿戎装的人是多么扎眼?穿上便装,就是地方青年了,就会和乘车的群众打成一片,更显得亲近。
早上八点,坐上长途班车。那个年代的班车也不像现在这么外观豪华,里面冬有暖风,夏有空调。过去的长途班车就一个汽车底盘上安装了好几排座椅,用铁皮包装了一个箱子,每一排座椅都有一个窗户,窗户也不大。
我坐了一个靠窗位置,因为八月正热,早晨车窗就展开。出市区俩小时后,长途班车钻进了山区。班车一会从山脚下绕着山坡到半山腰;一会就下到一个山谷,一会儿又绕到半山腰,这次不是朝下绕了,而是继续绕到了山顶,班车才向下绕。班车翻过了一个山坡,又翻过一个山头。
当班车上到山顶,隔着车窗向外望一眼,顿觉晕眩。我从小生长在大平原上,这是第一次坐班车走这样的大山。当班车连翻几道山梁后,见司机驾驶娴熟,提到嗓眼上的心也就落在了肚里。
车行到一个半山坡,稍微开阔平整的地方,停下。售票员喊,中午12点了,在这个地方停半个小时,这个地方有个小餐馆,大家吃了饭再继续走,到目的地反正太阳就落山了。
我包里有两盒午餐肉,军用水壶里有开水。我不觉得饥饿,想,等饿了随时吃。
车刚停稳,围上来七八个?着篮子卖苹果的小姑娘,都十七八岁样子。我看小姑娘们?着篮子里的苹果个大还很红,就喊一声:我买几个苹果,几个小姑娘呼啦就围上来。都争抢着要卖给我苹果。
我一时不知道应该要谁的苹果。我这人很怪,谁向前挤,反而不要谁的苹果,我向那个在后面缩着,没有向前挤,苹果篮子还在地上放着的小姑娘,招招手道:后面的小妹妹,我就看你篮子里的苹果好,就要你的。
挤在前面,围着车窗的小姑娘们,几乎是同时白了我一眼,都后退到路边坐下。这个小姑年怯生生地来到车窗跟前,举起了篮子,我从篮子里拿了5个苹果,问:多少钱啊!小妹妹。
小女孩说:一个苹果一毛钱,五个苹果拿四毛钱吧!我说,不行,五毛就是五毛嘛!我掏出一块钱。那时,我一个月津贴费是8块钱。
我隔着车窗递给小女孩一块钱,小女孩低头正翻着包找零钱。我说,干脆别找零了。我再要五个苹果。小女孩仰起脸看着我,不解地问:你一个人一下买10个苹果能吃完么?俺还是找你零钱吧!
听见我和小女孩这样的对话,那几个刚坐到路边的小女孩,呼啦一下全部站起,围过来道:俺卖俺卖。我说,那我就不要了。那几个小女孩没趣地退回原位。
我忽然想起了短篇小说《哦!香雪》里,香雪拿一篮子鸡蛋在火车上换文具盒的故事。我随即编了一句瞎话说:我到山里面那个县城看一个女同学,她病了,特别喜欢吃苹果,我就多买点吧!那个小女孩一听我这么说,非塞进车辆七个苹果。非要多给两个大苹果。
这个小女孩知足地笑着退到了路边。我拿起一个苹果,隔着车窗削皮,因为无聊,也更专心,一个苹果在我手里转动,一会儿,苹果皮耷拉到了地上,都没有断掉,那几个卖苹果的小女孩又一齐围拢上来,像看玩魔术一样,盯着我削苹果。
几个小女孩目光里窜出来的都是艳羡,我忽然说:削苹果皮,这有啥好看的!你们吃苹果不削皮么?她们都摇摇头,没有说话。
一会儿,乘客和司机都吃完饭上了车。售票员喊了几遍:发车了,发车了,谁还没上来的!
班车发了火要开,很快这个山乡路口就要归于寂静了。我突然从包里掏出一盒午餐肉,向我买苹果的那个小女孩扬手道:你给我添了俩苹果,我送你一盒午餐肉,接住。铁盒一个弧线抛了出去,那几个小女孩都一齐抢着去接,不知道是那个小女孩把苹果篮子绊倒了,苹果滚了一地。
车开了,我没看见是那个小女孩抢走了午餐肉。我想,但愿我的举动,能像《哦!香雪》小说里描写的一个文具盒触动了深山区小女孩的心扉,开启她们向往山外的梦想。
这件看似小得不值得一提的小事,转眼过去了30多年,我一直记着。不知道,当年卖苹果的比我小不了几岁的小女孩,现在都在干什么?我还记着卖出12个苹果的小女孩脸上知足的笑容,她们都还记得我抛出去的那盒午餐肉么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