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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一直不都好好的？怎么突然就走了？”第一次听到这句话，是在挺久以前。有个小学同桌的母亲，在某个夜里，收拾行囊离开了他们家。第二天他来上课，还和我换了水浒卡片，一脸收不住的雀跃：今天早上家里没有做早餐，他爸给了他零用钱让他自己在街上买。他雀跃的原因很简单：以往来不及准备早餐的时候，妈妈都只给他五毛钱，这次爸爸给了五块，够他买好多袋小当家集卡。下午恰逢全班换座位。小学生之间的友谊，都不用风吹，换个座就散了。所以第三天，同学之间开始议论“某某的妈妈跑了”的时候，我已经是个爱莫能助的看客，隔着若干个小头颅，隐约望见他脸上，不同于前一天的消沉。那天去老师办公室交作业，老师们也在议论这件事，大意是有亲戚和这家相熟，独生儿子还算乖巧，孩子他爸又是有头有脸的职业，家里条件很不错，如何如何。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一句：一直不都挺好的，怎么突然就走了？02
最初的议论纷纷，很快就被新一波的八卦淹没。很久以后好像是说他妈妈是去外地做生意，想接他过去他不肯接受，也是听说，不能确信。当时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，只眼看着他在零花钱上开始有了“家庭条件很不错”的样子，但“家长会没人参加”、“中午在学校晃荡”……与他相关的事件也渐渐向着奇怪的方向发展。终于有一次，同级的几个学生打群架，其他人都被家人领回去了，唯独来领他的是个陌生的年轻人，他犟着脖子不肯走。难得班主任在外训话能少上一会儿课，我们都扒着窗子偷偷向外看，当时的同桌无意间说了句：“他爸爸原来根本不管他。”我想是呀，没娘的孩子真可怜，他妈妈怎么就舍得丢下他走了。03
第二次听到这话时，我念初中不久，刚学会一个新鲜词——绝交。这个远超我当时阅历范畴的词，是从斜后座的女生那里听来的，暂且称呼她为L。在那个时候，稍微早熟一点的同学开始在文具盒里贴S·H·E、古惑仔的贴纸，唯独L，已经开启了二次元大门：她不仅能对日本多个漫画家的风格、作品如数家珍，随身的各种物件也满是日漫元素，她对这些物件都分外爱惜，说是有日本老人对待心爱之物的恭敬与优雅，也绝不夸张。L的这种“不一样”很快就遭到了排斥。各路明星的小粉丝、甚至包括机器猫迷和蜡笔小新迷，都对L抱有某种莫名的敌意。唯独我和同桌的小男生异常晚熟，其时还没什么“文化信仰”，所以特别喜欢听她“科普”有趣的名家轶事、热血故事，也顺带听L说了很多和她发小的事。她发小也在我们班，只是个儿高，坐在很靠后的位置。除了谈话中不时提到，活动分组时、有了什么最新消息想要分享时、得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时，L总是在第一时间去找她发小。既没有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，也没有固定玩伴的我俩，第一次在L的启蒙下，开始了解到“朋友”和“玩伴”的区别，开始向往“友谊”。04
但我俩显然只被L定义为“同学”或“玩伴”。由于其他同学会阴阳怪气地嘲笑她，或根本就对她的爱好不感兴趣，我们在她这里，更近似于某种友好的慰藉。不记得是从哪天开始，她书包、笔记本、笔、桌上的漫画周边，一点点不见了。再也没有定时的新刊、没有迷你版的人物玩偶（现在想来应该是手办）、没有龙猫印花的雨伞……要不是还会和我俩小声地说起诸如“某某大神又开了新作”的最新资讯，她最大的爱好，就仿佛彻底消失了一样。同桌问她是不是家里怪她影响学习了，她说不是，她爸妈不反对，是C（发小名字）觉得她这么高调，被这么多同学敌视不太好。“如果跟她走得太近的我显得太另类的话，别人会觉得她也很怪异。”我倒是不反感这个“更低调”的新路线，但看她对待新包、新笔记本、新笔的态度，就知道她并不喜欢这些褪去了漫画元素的物件，尽管，我觉得这些新的，都挺好看。05
在这之后，L也确实不像以前那样被孤立，甚至称得上左右逢源。——她情商本来就比同龄人高，而他们一开始排斥她的理由也不复存在。这状况维持了好一阵子，有天我去学校，刚坐下就被同桌比着“嘘”的嘴型，示意我往L的座位上看。她趴在桌上，看不出是在睡觉还是在做什么。同桌很给力地在脸上比划了个“流泪”的手势。接下来的细节没什么印象，但两个一见人哭就手足无措的人——我猜我俩应该就那么一直无声比划到她自己擦干泪抬起头来，告诉我们她和C绝交了。她没说原因。那天我有幸刚认识一个词就立刻知道了怎么用。然后久违地，在“L和C绝交了”这个消息一点点扩散到全班之后，人生中第二次听到了这样的话：“她俩不是一直都特别好的吗，怎么突然这样了？”06
我想说“不是”。早在L把东西换过来的那一天，就没有什么是“好好的”了。但那个时候的我也说不出来为什么，毕竟距离我遇到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“朋友”、理解这种心情，还有好一段时间。我只是忍不住想起了第一次。想起自己作为一个旁观者，从来没有想过那个同学的母亲，在“一直好好的”的日子里，承受过怎样的忽略或失望。人们都爱说“一直好好的”，可外人看起来的“一直好好的”，不就是因为离开者直到放弃的那一刻，都在认真坚持着、希冀着某种到最后一直没能等到的东西？这“好好的”，和这“突如其来”的诧异感，都是离开者直到忍无可忍之前，遭受的忽略。如果这个人从前不曾用心坚持，也就没有“一直好好的”和“突然”一说；而在他还没有放弃的时候，我们做了什么？哪有什么“一直都好好的”却“突然就要离开”。你觉得一直都好好的，是“突然”要离开。这就是，我离开的理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