向南飞去的一行大雁
写作对我而言如此困难,这是件寂寞又绞尽脑汁的活,但是当我完成的时候,就像一位母亲经过产前的阵阵剧痛后,生产出可爱的婴儿一样,当母亲怀抱着襁褓中的孩子,不管是男娃还是女娃,不管模样丑俊、肤色黑白,心里却都是那样的幸福与满足。
作品就像是我的孩子,我也是兴奋开心,因为我做到了。
前年春节期间的一天下午,我在书厨收拾一些杂乱的书籍,忽然一精美的文具盒嵌入我的眼帘,我打开一看,里面竟然还整齐排列着十几只崭新铅笔。原来是孩子在刚上小学时亲戚给买的,可能算是小礼物吧。我问爱人这些铅笔孩子为啥未使用呢,爱人淡淡地说,孩子上学前舅、姨给买的文具较多,这个可能孩子给遗忘了,现在这些都是平常的东西了,远没有我们初读书时那般的金贵。听了爱人那不经意间说出的话,我回身再次端详了那盒文具,感觉有股磁力在吸引着我的双眼而久久不能离开,童年的记忆闸门訇然中开,思绪如奔腾的洪水汹涌而出,让时光瞬间倒流到我在农村的小学读书时,那段苦涩、清贫的岁月。
我就读的小学当时是大队(现在叫村委会)办的,离家约五里地,校址坐落在邻村的一个自然村庄内,学校没有围墙,仅有的三间校舍(当时是两个年级同坐一间教室)还是用麦草苫盖而成,土墙白地,简陋之极。教室里除了挂在墙上的一块黑板外,供写字的全部是我们自带的长板凳或小凳子,坐的更是五花八门的东西了,有小板凳、小树桩或砖石垒成的小台子。教室的门前是一小片空地,空地南有一水塘,水塘里是满满的荷。学校里的老师也只有三个,都是本大队里算当时识字最多的,其中一个还是每逢年年闹春荒时就出门,靠敲鼓唱大书讨生活的张老师。张老师教的是语文,他脾气暴躁,动辄就用手里的小树棒敲打我们的脑袋,他对学生要求严,他上课时课堂必须绝对安静,可能是他在外唱大书时用嗓子过度,喉咙特别地嘶哑且声音又弱,所以课堂不安静不行啊,哪怕稍微发出嘈杂声响就听不清楚他的话了。
班级里的同学约三十来人,书包都是家长用布料手工缝制,书包里大概有四样东西,一本书是语文、一本书是算术(即现在的数学),再有就是一支铅笔和削铅笔的刀了。铅笔是当时商店里我们能够买得起的最为廉价的那种笔了,劣质木块中间夹着一根石墨笔芯,笔杆上没油漆就像人没穿衣服浑身赤裸裸的样子。即使是那么低廉的笔,我们还是舍不得乱写乱画,往往在把笔使用到手快要捏不住时,我们还是不舍得丢弃,后来也不知是谁的发明,找了一截约十公分长的芦苇杆,把芦苇杆套在笔的末端,接上后是照样可以写很多的字,结果是大家纷纷效仿。说到文具盒,对我们来说那可是奢侈品了,我就看到一同学,医院里装针剂的硬纸盒子改的。若是字写错了怎么办?我们没橡皮擦,很自然地用手指头蘸上一点点唾沫在写错处擦,作业本里往往是许多黑乎乎一团,后来又不知是谁的发明,剪了块废旧的平板车内胎作为橡皮擦,效果虽不甚理想但也还过得去,总比先前干净些了。
二年级那年的春天,我们上学路过的一块地边,搭起一马鞍形的窝棚,主人是五十多岁的男性哑巴。听同学说哑巴是南方人,老婆生孩子时难产,结果大人孩子皆没保住。这次是家里遭了水灾到这里投亲的,还说这哑巴没别的本事,可种瓜却是个好把式。那哑巴也着实地有意思,我们一起上学的十来个小伙伴,他唯独对我特友善,上学或放学只要我经过他的瓜棚,他就出来咿咿呀呀比划着对我打招呼。我发现他有一嗜好,就是喜欢吸烟,因为那根旱烟袋总是不离嘴,现在想想,那是他为了排遣整日无奈的寂寞与孤独吧。
进入了夏季,瓜儿陆续地熟了。我们天天上学的这些小伙伴,就有那么几人的嘴馋,总是趁哑巴不注意到瓜地里偷个瓜尝个新鲜,在一窝男孩子中,可以说只有我没偷摘过他的瓜。老实说,不是我不想吃也不是我有多好的思想觉悟,总认为哑巴天天对我热情地打招呼,若干那丑事被他看见了,甚是难为情;再就是母亲在先前曾反复叮嘱过我,说哑巴是苦命人一个,到这儿来投亲靠辛辛苦苦种瓜过日子太不易,我们虽不能帮助他但只要不祸害他就行了。我记住了母亲的话,但凡他在瓜地里劳作时,我就绕着走开了。正因为是这样,哑巴几次拦住我,把我拉进他的瓜棚里,从地上拿起几个香喷喷的甜瓜要我吃,我却一转身撒腿跑了,待我快跑到家时,回身仍看见那哑巴还站在瓜棚边痴痴地望着我,真不知他当时的心情是惆怅还是对我的赞许。
秋收的季节来临,农村的学校要放忙假了。那天一大早,我就到生产队里牵出几条牛到山上去放养,由于去的地方较远,中午不回家吃饭,所以就揣上两块玉米做的饼带了一瓶水骑在牛身上出门了,等太阳落山时,我才回村向生产队的饲养员交了差,手里拿着放牛的小鞭子悠闲地到了家里。一进门就看见堂屋的大方桌子上有个崭新的文具盒,上前打开一看,好家伙,里面竟还躺着十只漂亮的铅笔。那文具盒是铁皮制成的,盒盖的表面上有棵松树,树下是雷锋抱着冲锋枪的彩色画面;那铅笔的外表是大熊猫图案,铅笔的另一端还自带的橡皮擦。我欣喜地抚摸着文具盒与铅笔,这时又看到桌子上还有一个新的蓝色铅笔铰,心想肯定是母亲遇到了喜事,没准是一时高兴才给我买的吧。我拿着文具盒嘴里哼着歌曲,轻盈地踮着脚尖,欢快地蹦着跳着在到处寻找母亲,铅笔也在盒子里“唰唰”地有节奏作响,这可是我听到的世上最美妙的声音啊。我找啊喊啊,厨房和家前院后都没有母亲的身影,最后我还是在村里的水井边才找到了正在洗衣服的母亲。我高举着文具盒急切地问母亲:“这个是不是您给我买的?”母亲朝我看了一眼道:“是那种瓜的哑巴给你买的。”我一时愣住了,非亲非故的,他凭啥要买这些好东西给我?母亲又对我看了看说:“这哑巴是快近晌午时分找到我们家的,他把这文具盒送给我,先是对我挑起了大拇指,看那意思好像是夸奖你的,然后手指着别人家时又摆了摆手,我也不知他那是啥意思。我说我们家不能要你买的东西,硬是要把那铅笔盒塞给他,可他的脸都一下子涨得通红,又是摇头摆手又是跺脚的,我实在是没办法,只好将家里储存的烟叶挑出几把上好的送给他。”听了母亲这段言语,我立刻朝那哑巴住的窝棚跑去,可是到了近前一看,却是人去“楼”空。窝棚里的地面上除了几处烟灰及一些碎纸屑外,就别无其它的东西了,估计他可能是回南方的老家去了。唉……我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处说,也没人听我倾诉啊。此时,一种黯淡的灰色伴随着我忧郁的情感,渐渐地笼罩着整个心空,怅然若失之情愈来愈浓最后则是仰天长叹,眼角扑簌簌流下滚烫的热泪。
一行大雁呈“人”字阵形正经过我的头顶向着南方飞去,时不时地从空中传来间断的鸣叫声,我看见队形的旁边有只孤雁在伴飞着。听老辈人说,大雁一生中只配对一次且是不离不弃从一而终,若中途谁病死、被猎人打死或被别的动物给吃了,那么剩下的那只就终身形影孤单。
我望着那只孤雁,心中又忽然想起了种瓜的哑巴,凄婉之情油然而生,眼眶里的泪水就又越发地控制不住了……
安徽凤阳法院吴家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