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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:人世间
口述:陈晓砼
图:来自网络
这几年里,村庄的一些年迈的老人们,像树上熟透的果实一样,落入泥土,化为虚无。然而,所有逝者叠加一起,也远远不及父亲亡故带给我悲伤的一半。
生命就是这样刻薄无情,不按常规出牌,带来的悲伤是空前绝后的,是深入骨髓的。
之前,村里有熟识的老人的过世,我也悲痛,我也泪雨涟涟,但那都是即景的,暂时的,有些甚至是对丧礼现场哀怜表情的“复制”,随着时间的推行,悲情像融冰一样日渐稀薄。
但唯有感同身受之后才知道,世间没了父亲的痛楚,谁也无法体会那种排山倒海、压倒一切的巨大悲伤和苍凉。
一
我的奶奶生了两个女儿,一个儿子,父亲名叫陈延麟,在村里,别人都叫他陈麻子。
很多人都笑话他的麻脸,在父亲三岁的时候出天花,差点儿都送命了,然后整个面部都麻了。
当年我爷爷原本是地主成分,后来所有的家产都被没收了,感觉窝囊的爷爷一气之下,选择了上吊自杀。小脚的奶奶,连吃饭都吃不上,吃的是榆树皮和草根。生活这样艰苦,抚养三个孩子就成了大问题。
在父亲15岁那年,奶奶也因病离开了人世。那时,两个姑姑已经嫁人,而父亲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儿。
父亲没上过学,懂事时就开始养羊,稍大便做田地里的活,风里来雨里去,经常连热饭热水也享用不到一口,光脚板常年走在泥地里,也没人为他做一双鞋,更没有穿袜子的概念。父亲像野地里的一株无人管束的庄稼自我成长。
父亲的人缘很好,在村里,只要谁家有活,他都会乐意相帮,而且干活不遗余力,深得大家的称赞。另外,他也很喜欢孩子,平时兜里总是揣几块糖,遇到他们,就递过去。
年轻时的父亲,很渴望成家,热心的乡邻们也都帮忙牵线搭桥,可父亲的“相亲史”波波折折的,没人会让自己的闺女往火坑里跳。这样,一晃就是十几年。
三十八岁时,父亲养羊的规模,已经有一些扩大,经济上也渐渐有了改善,但鉴于他的年龄和长相,他依然是孑然一身,在上世纪80年代的后期,这样的年纪,基本上是定型打光棍了,可一次偶然的机会,让父亲结束了单身生涯。
那年,有一位介绍人说,隔壁村里有一个女人,丈夫去世两年了,想找一个入赘的男人。
就这样,父亲最后和35岁的母亲成了婚,他们俩是一棵藤上结出的两个苦瓜。母亲青春守寡,日子捉襟见肘,带着一儿一女过活。
父亲去时,就拉着一辆平板车,上面是他的一些日常用品,外加一群羊,那是父亲的所有家当。
二
我来到这个世界上,似乎有些幸运,也有些偶然。
听母亲说,当初怀上我的时候,医院流产。那时,父亲已经41岁,这个年纪有了自己的孩子,应该是人生的一大喜事,却执拗的父亲却像一头撞在南墙上的老牛,无论如何也拉不过来。
幸亏前来看望母亲的两个姑妈赶到,其中脾气最为暴躁的二姑,上去直接一个巴掌打在父亲的脸上:“你这个死憨熊,如果你不要这个孩子,我们将来就和断绝姐弟关系!”倔脾气的父亲选择了沉默,于是才有了后来的我。
父亲和母亲结婚时,母亲的那两个孩子,大的已经6岁,小的4岁,当他们看到一脸麻子的父亲时,吓得直往母亲身后躲。
父亲也是有备而来,他没有做声,只是躬下身,默默地从鱼鳞袋里拿出麻糖、煎包、馓子和自制的弹弓、毽子、沙包,一一放在堂屋中间的小八仙桌上。然后,用真切的眼神看着两个面露怯色的孩子。
母亲接受了憨厚的父亲,她对自己的两个孩子说:父亲一看就是那种淳朴厚道的人,以后,你们要珍惜和继父的感情,善待他。
母亲的前夫是得糖尿病并发症离世的,一家贫困交加,在借钱看病的过程中,母亲饱尝了人间的世态炎凉,因此,在她第一次见到父亲时,就知道他是值得依靠的人。
母亲和前夫的那些年,吃了很多的苦,由于常年累月的在田间劳作,他年纪轻轻就患上了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,疼痛发作的时候,母亲常常满头是汗。
为了把母亲的病彻底治愈,父亲把带去的四十多头山羊一次性处理干净,有大半年的时间,父亲带着医院治疗,后来,虽然没有除根,但症状也减轻了不少。
母亲安稳下来,父亲的压力也减轻了不少,后来,他就跟着村里人到了父亲的一个砖窑厂上班。每天早出晚归,收入收入不太理想,但生活还算过得去。
父亲在自己身上很是节俭,但在母亲的两个孩子身上,他花钱一点也不含糊。每次父亲下班,他都会在经过的集市上,给哥哥和姐姐带点瓜子和烧饼之类的。为此,母亲不止一次地说落父亲。
虽然哥哥和姐姐不是父亲亲生的,但他爱孩子的本性却在他们身上彻底地释放出来。为了防止母亲生气,父亲更换了爱孩子的方式。他不再从集市上带东西回来,而是,把哥哥和姐姐带到村里的代销店,给店主说,孩子想吃什么东西,就来这里赊账,到时父亲一块结账。
听哥哥说,他们的童年是最幸福的,那时吃块糖都是稀罕事,而他们却可以在代销店里,随时吃自己喜欢吃的东西,这让村里的小伙伴们羡慕不已。
姐姐告诉我,那时,她和哥哥喝汽水、吃花米团和冰棍时,身后的小伙伴馋得直流口水。有些的家长看到父亲后,故意阴阳怪气地说:“那个麻脸真是个憨熊,养别人家的孩子,还这么带劲,有个屁用。”但父亲却充耳不闻。
在父亲的呵护下,母亲的身体渐渐恢复。并在父亲过来的第三年,怀了身孕。到医院检查后,母亲兴奋的不得了。在农村,虽然夫妻之间没有卿卿我我或海誓山盟的浪漫,但母亲对父亲的爱,还是很深的。
如今,父亲终于有了自己的孩子,对母亲而言,也是爱的结晶和见证。
但父亲的态度,却很令母亲意外。医院做人流手术。
母亲知道父亲的用意,因为,她那年也已经38岁,属于高龄产妇,生孩子本身就意味着一种风险,另外,母亲因患风湿性关节炎,如今刚刚好转,他担心母亲再多照顾一个孩子,会身体吃不消。为“人流”的事,母亲不知道掉了多少眼泪。好在,两个姑妈的到来,为母亲扫除了“障碍”。
母亲也不否认,最初她找父亲时,目的也很简单,就是希望勤劳能干的父亲,能帮她把两个孩子带大。但,父亲对两个孩子无所保留的爱,确实把母亲感动了。另外,再加上村里的流言蜚语,善解人意的母亲心里也渐渐滋生了一个念头——无论如何,也要给父亲生个孩子。
三
我生下来之后,父亲更忙碌了,为了赚更多的钱,他果断地放弃了窑厂的活计,重新开始养羊,然后利用空暇的时间,编粪箕去卖,由于父亲的吃苦耐劳,家里的生活始终在村里中等偏上。
父亲的性格偏于内向,平时不拘言笑,也许是他少年时,生活的苦楚把他的内心缠裹,也许是他那么多年一直找不到配偶,而郁郁寡欢所致。但他一看到我们这些孩子,他瞬间就像回到了童年,常常眉飞色舞,和我们逗玩个不停。
当我学会走路时,村里常常看到这样一个熟悉的画面——父亲一手领着哥哥和我,让姐姐骑在他的脖子上。村里的邻居见到后就窃窃私语地议论:这人憨成啥样了,自己亲生的孩子那么小,却让别人的孩子骑在身上……
有一年,赶上好行情,父亲养的羊卖了多元,父亲又从两个姑妈那里借了点钱,翻盖了四间带大头带走廊的堂屋,父母两人的干劲更足了。
我开始上小学时,哥哥上了高中,姐姐上了初中,他们成绩都很好,为了鼓励他们,父亲几乎每两三个月,就会给他们买套新衣服,同时还给哥哥和姐姐各买了一辆自行车和上海牌的手表,而我提出要买文具盒时,父亲却一口回绝,一句话把我呛的满眼是泪——让你娘缝一个布袋子装,就可以了。
虽然我年龄小,但我从父亲的言谈举止当中,明显感受到他把更多的爱倾斜在哥哥姐姐的身上,我就去母亲那里告状。
母亲有时实在看不过去,就会忍不住给父亲说,可他还是一如既往。父亲说:“都是咱家的孩子,凡事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吧,再者小林(我哥)和小敏(我姐)都这么大了,在学校吃的差穿的差,别的同学也会瞧不起!”
时光如流水一样,潺潺的流着。我和哥哥姐姐都一个个考上了大学。虽然对农家人来说,一家出三个大学生是件极为荣耀的事,但父亲对这个家庭的付出,却是用语言无法形容的。
为了赚钱,父亲有好多年,每天睡眠的时间不足五个小时;为了赚钱,他拉着平车到五六十里之外的地方卖货;为了赚钱,他的身影常常奔波在风里雨里……父亲老了。
到我上大学时,父亲的压力才渐渐小下来,我三年的学费,都是哥哥支持的。
四
我读大三那年的十月,一天,母亲打电话说,父亲从树上掉下来摔昏了,被医院,经过抢救,如今已经醒了。
我听后如释重负,赶紧和哥哥一道回家看望父亲。原来,父亲昏迷后,母亲马上告知姐姐,医院马上安排救护车把父亲接了过去,母亲说,这几天都是姐姐忙来忙去,为了照顾父亲,有两天都熬了通宵,连医药费,都是姐姐付的。
父亲爱哥哥姐姐多一些,他们在父亲身上的付出同样也多一些。
父亲定定地看着我们,热泪盈眶地说:“有你们这样的孩子,我知足!”
被摔过一次的父亲,元气大伤,至此,家里繁重的农活,他也吃不消去做了,哥哥和姐姐对父亲说,那以后你和母亲就不要操劳了,我们两人每月都给你们一些钱,你们就安享晚年吧。
我毕业后的第四年,我们各自的生活越来越宽裕,那年的夏天,哥哥姐姐和我商量,要不,咱们给父母在农村造一套小别墅吧,屋后建个菜园,院子里搞个花园,咱们每次回家,住得也舒坦一些。
说干就干,就这样,花费了56万元的乡村别墅建成了,成了周围数公里最好的房子,我和姐姐各拿了十万,剩下的都是哥哥出的。那些在背后常常说父亲是“死憨熊”的人,从此彻底闭上了嘴巴。
说真的,我的父亲不是憨,他只是一根筋。他常说一句话:“你们用什么量器量给人,,也必用什么量器量给你们,并且要多给你们。”我想,形容父亲用一个成语最恰如其分——大智若愚。
父亲和母亲晚年的幸福,是一览无余的,他们除了一起侍弄花园和菜园之外,周日一同骑着三轮车到镇上的教堂聚会,生活的充实而快乐。
我们姊妹三人定时返家,条件好的哥哥,在公司不太忙的日子,常带着父母外出旅游,这些年,他们先后到过日本、加拿大、新加坡、越南、韩国、法国、瑞士等国家,在这我们老家那边,几乎是闻所未闻的事。
后来我买房,哥哥给我付了首付,后来我结婚,姐姐包揽了所有的室内电器。
父亲看起来很憨,但他却用自己的方式,演绎着人间真情,父亲看起来很憨,但他却用最没有心计的智慧,为我筑起一道爱的屏障,使我在屏障里,享受着哥哥和姐姐的荫庇。
74岁那年的四月,父亲去了,临终前,他一再叮嘱哥哥:“小林啊,你们三个,一定要彼此相爱!”哥哥一边听着一边回答:“大大,你放心,我一定会照顾好大家!”
爸爸一生没有什么朋友,只有我们几个亲人。所以他离世时,只有教会的几十个弟兄姊妹前来,举行了简单的追思礼拜。
埋葬了父亲之后,我们全家人在父亲栽种的紫藤树下,回忆爸爸这一生的点点滴滴。
母亲说:“这辈子嫁给一个长相丑点的憨子,是我最值得的一件事,你父亲虽然走了,却留给我们一个有信有望有爱的家庭。”
没了父亲的家,母亲好像也孤独了好多,但她说啥也不愿意跟我们去城里。每当想起父亲,我总会潸然泪下,再也没了离去时他在村口的迎来送别,再也看不到他宽厚的微笑,再也听不到他字字句句的叮咛。
今天是清明节,哥哥姐姐带着母亲和我,来到父亲的坟前,在春天的风里,我们给他献上了鲜花,我想,此刻,父亲一定在天堂的乐园里,看着我们。